我打江南走过,那等在记忆里的容颜如莲花般的开落。——郑愁予《错误》
一
她简单地收拾了下行李,在某个晴朗的早晨,离开了这座自己待了六年的城市。
没有告别,没有挽留,亦没有如言情剧里的那般纠缠与拉扯。她曾经幻想到了所有分手的场景;死缠烂打、软磨硬泡或是苦苦哀求,可直到分别的那一刻,都没有发生。对方只留下了一句不痛不痒的“再见”,便转身离去,潇洒如从容赴死的剑客;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在她萧瑟的生命中。
在虹桥机场的候机室里,她忽然觉得一切发生的异常好笑。他们的故事,犹如一幕即兴荒诞剧,即使她早已知晓故事的结尾,即使她操控着所有剧情走向,可依旧接受不了演员的图谋不轨和背叛的突如其来。
飞机起飞前,闺蜜发来消息问她何时能到,需要不需要自己去接机。她只是淡淡地回复:不必,便关机倒头睡去。也不知为什么,这一觉她睡得从未有过的好,以至于如果不是空姐提醒,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嘉兴机场。
几万英尺的高空之上,一切的不舍、留恋、彷徨、惊恐、愤怒,甚至是一直纠缠她的梦魇,都被对流层的气压撕碎,她只感觉到身体甚至意识,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松弛状态,变得平静而坦荡。“这就是所谓的放下吗?”醒来后的她,暗自苦笑。也许她心里知道,不管是预谋良久,还是蓄势待发,离开的便离开了,不必再回头念想。
走下飞机,她看着灯火阑珊的城市夜景,微微愣神。为什么会选择这里作为旅行的第一站,她心底暗自问到。难道不是因为他吗?他曾经无数次向她描述这所谓“梦中水乡”的动人画面,他曾经无数次诉说自己那颗如女子般细腻温婉的内心;到头来,也不过都是情场浪子引诱无知少女的龊劣手段,只是她愿意躬身入局罢了。
想到这儿,她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微笑,打开手机给给闺蜜发了条微信。“梦里水乡,不过如此。”
二
嘉兴到嘉善的路途并不长,她拒绝了闺蜜开车来接,自己卖了张最早的火车票,一路颠簸了过去。可能是飞机上睡得太好,火车上的她精神百倍,和领座的老阿姨相谈甚欢。而更巧的是,她和对座的老阿姨竟来自同一座城市,当两个操着一口吴侬软语的人,聊得忘乎所以的时候,失恋这件小事怕早就忘到了九霄云外。
也不聊了多久,老阿姨有些疲乏,便微微闭上了双眼,透靠着窗小睡。她也是不恼,转而把目光投向了窗外。绿皮车穿过江南特有的高矮欺负的丘壑,穿过一条条流淌的河流,即使火车在一刻也不停的急速行驶,那河边洗衣的妇人、玩耍的孩子,甚至是一排排独具韵味的粉墙黛瓦,都依稀可辨。
“他大概就是极爱这样的风景吧”,她一边想一边掏出手机,随手抓拍了几张照片,然后下意识寻找那个熟悉的微信头像,可是这时候她才想起来到,那个人已经从她的通讯录里永远的消失了。
“姑娘,在看什么呢?”对座的老阿姨忽然的发问,把她稍微有些走神的情绪又瞬间拉了回来。“没什么,随手拍几张照片。”她淡淡地微笑道,生怕对方看出自己落魄的神情。
“对了,我一直想问没问的,怎么一个人去西塘,男朋友没一起吗?”
这句话简直要了她的命,是啊,为什么会选择一个人来这里,为什么会选择一个人去他喜欢的城市呢?大概还是放不下吧。
“刚分手,出来散散心。”她努力平复着自己忐忑的心绪,慢慢挤出一丝微笑。老阿姨似乎也看出了她的窘迫,只是轻轻的“哦”了一声,便不再多问了。
就如此这般,半程无话。到站后,老阿姨特别邀请她和自己同游,说是有熟络的人做搭个伴,她委婉拒绝了说已约了当地朋友。于是,两个看似毫不相干的人,留了联系方式,便互相道别。临别之时,阿姨忽然握了握她的手:“爱与恨都是消耗内心能量的事,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,学着宽恕自己。”她不知如何回答,等反应过来,阿姨已经打车离开了。
“所以,她不会是上天派来开导我的吧?”闺蜜的车上,她苦笑着问到。
听她这么一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,闺蜜微微一笑:“有些劫还是得自己渡。”
三
说好的陪她逛逛,可领导的一个电话,就把闺蜜拖去加班了。看闺蜜火急火燎往回赶的样子,她实在不理解,一个小县城的公务员,怎么就这么忙。
不过好在她给自己定的民宿足够有味。
那时一家说大不大,说小不小的临街二层小楼。建筑整体是木质结构,保留了些说不出朝代的木形制,多少有那么点小文艺的味道,这是她喜欢的风格。房间也正好临街,窗外就是繁华的闹市,大概是闺蜜怕她孤独特意挑选的。
店主是个六七十的老太太,看着亲切,一听说她是自己一个人来这旅行。马上上下张罗,从晚上的洗澡水,到换洗的床单、被套;甚至连女性生理期的必备品都准备的妥妥帖帖。可能是淡季的缘故,抑或是时间太晚,她放好行李准备准备出去觅食的时候,老太太非要拉她一起吃晚饭。推脱了好一阵,可实在扭不过老人家,她也只好作罢。直到饭菜上桌,她才发现偌大的饭堂里,吃饭的也只有她们两人。
“小姑娘呀,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呀?”老太太一边往她碗里夹菜,一边问。
“做广告的,有时候会写写画画。”
“哦哟,还是个艺术家呢,难怪这么洋气呢。”听她这么一说,老太太更是乐的合不拢嘴。“小姑娘呀,不怕你笑话哦,小老太太我,第一眼就看你亲;这样啊,以后没吃的就到我这来吃,房费的话有你就给,没有就不要了!”
“那怎么好意思呢…该付的还是不会少您!”老太太的热络,让她倍感不适。可能是遭遇太多虚情假意之后,心底戒备和自我保护壳过于强大,面对这忽然的热情,她竟无所适从。
“没关系,没关系,我孩子都在国外,有个这么漂亮的小姑娘陪陪,我也开心啊!”老太太丝毫听不出她言语中的不信任,依旧笑吟吟地,仿佛自说自话一般。
没办法,她也只能暂时点头同意,往后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。
“小姑娘,你一会去哪呀?”收拾碗筷的时候,老太太忽然问道。
“出去转转,还不知道什么…”
“你往前面走几步,穿过两个弄堂,就是西塘的酒吧一条街了。”老太太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,抢着说道。“玩多晚都没事,我这大门一直敞着,钥匙自己带好就行了!”
四
“忙完了没,忙完来陪我喝一杯啊。”走出民宿,她发了条微信给闺蜜,之后,便独自沿着小河向前慢慢踱步,全当是餐后消食。
初夏微微炎热的天气,丝毫没有减退游人的热情。虽说已经入夜,可这两岸的喧嚣丝毫不减,可以说比白天更为热闹。夜色渐浓,沿河道两边铺陈的灯带全然亮起,仿佛两条银蛇在水面游荡。沿河商户室内室外的灯饰,也次第亮起,特别是有露天场地的店铺,那灯光更加灿烂夺目。
她本以为此时不是旅游旺季,可眼前莫名多出的人群,让她瞬间迷失。原本老太太告诉她的方向,也全然忘记。“算了,走到哪儿算哪儿吧!”她无奈地叹了口气。本就是旅行,也无所谓目的地了。
她是不大喜欢热闹的人,久处人群会倍感不适。这仿佛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屏障,隔绝别人的同时,又在保护脆弱的自己。和前任在一起的时候,没少被他说自己不懂社交,不懂人情世故;可她明明已经改变了许多,比如对陌生人微笑,和不算相熟的人闲聊。然而,他永远看不见她的妥协和改变。
闺蜜曾经对她说,但凡辛苦,都是强求。她无法反驳,却也不敢肯定,毕竟曾经的她是那么的爱他,爱到另可抛弃自己。
人潮随着夜的深邃,愈发汹涌。狭窄的河岸上,她被一群群来自各地的游人挤得东倒西歪,这情形让她不禁暗暗叫苦:“看来是去不得酒吧街了。”
她正思索着下一步的对策,忽然就感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,瞬间冲向毫无防备的自己。她一个没站稳,踉跄着倒下,可就在她要摔倒的刹那,不知从哪伸出一双手,一把将她拽住。
“小姐,你没事吧?”她稳稳了心神,随声音望去,眼前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。
“我这是怎么了?”
“刚才人多,你差点被撞倒下…”
她不再理会扶她的人说的话,只是低着头,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的东西,手机、单反相机、钱包;又掸了掸身上的尘土,看了看是否有被伤着。反复确定没事后,她才忽然发现自己硬生生地被人群挤到了一家店里。
“我这是在哪?”仿佛自问自答。
“您刚才被挤得摔我店里了……”扶她的人苦笑,估计从没见过这么迷糊的姑娘了。
“哦,那谢谢了。”
“一时半会也过不去了,要不在这坐会儿?”
“好呀……”
五
她环顾四周,选了靠门的座位坐下,这样便于看清河景。
这是家卖咖啡的店,店面不算大,坐满了也就三四桌,但装修精致,是她喜欢的风格。不过在这样寸土寸金的旅游景点里,也算是不小的规模了。
“小姐,想喝点什么?”刚才扶她的小哥,弯腰轻声询问。
“嗯…你们店里有酒吗?”她如实回答。
“还真的有,您喜欢哪款,精良还是特调?”
“特调吧,有推荐的吗?”
“嗯……有一款我觉得适合你,稍等。”说完,他转身走进吧台。
她微笑,目光随他的身影定格在了吧台的瓶瓶罐罐上。可忽然她发现,现在的自己太容易走神,本来是想看看店里有什么酒水的,可现在这时候,她满眼都是这个刚刚救了自己一命的男人模样。他看着岁数不大,当然也绝非是幼稚到让人毫无兴趣的那种,总之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是刚刚好的岁数。
“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哦…”她盯着男人调酒的背影,忽然这个危险的想法在脑子如野火一般迅速蔓延。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,男人恰巧抬起头与她四目相对。刹那间,她连忙收起目光转过身躲避,仿佛做了一件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。
“小姐,酒调好了,给您送过去,还是您自己来取?”男人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,不轻不重地呼唤了一声。
“你就放吧台吧,我一会自己去取。”她不敢正面回应,依旧背对着他回答。
男人也不再说话,继续取招呼其它客人。趁他无暇顾及自己,她大步走近吧台,取了酒便回到座位,速度快到连自己都惊讶。
六
她默默打量着眼前这款调酒,那酒的颜色极为绚丽,最上层是橘色雾状物体,中间是浓稠的淡黄色混合质感,而最下层则是透明的液体,杯口处还镶嵌了一颗小草莓。虽不知是什么成分勾兑,但整体看上去确实诱人。
“这款调酒的味道确实不错”,她微微抿了一口,便暗自庆幸。就算不去什么酒吧街,单是喝到一杯口感极好的酒,也不枉此行了。
“小哥,这酒真不错,能问下叫什么名字吗?”她忍不住回头问了一声。
“稍等,一会我过去!”调酒的男人微微一笑,转身继续忙碌。
大约过了一钟头,店里的客人走得只剩下了她一人。这时候,男人缓缓走来,轻车熟路地搬了一把椅子,在她身旁坐下。
“来旅游的?”
“是先问你问题的,不回答也就罢了,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?”可能是酒精的缘故,她绯红的脸颊露出一丝俏皮的笑容。
“不好意思,我忙忘了!”男人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,接着说道:“这酒名字吧,很简单就叫rainbow——彩虹,在店里属于偏软性一点的,并不烈,蛮适合女士的。”
“彩虹、彩虹…”她反复絮叨了几遍,忽而大笑道:“看来有故事哦?”
“故事?也不算吧,就是刚学调酒的时候,自己喜欢的一个女特别喜欢彩虹,然后酒试着调出了这款分层的鸡尾酒。”
“然后呢?”
“没有然后了呀”
“我是问你和那个女孩后面怎么样了?”
“也没怎么样,只是…没在一起罢了。”男人微笑,把头转向一边,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,正要点燃,忽然仿佛想到了什么,又转头问到:“介意我抽根烟吗?”
“可以啊,最好给我也来一根。”
听她这么一说,男人先一愣,然后迅速掏出根烟递给她。
“很少有女生会问男生要烟的,你算是我见过的第一个。”点完烟,男人笑着说道。
“很奇怪吗?”
“也没有奇怪了,我很佩服你的开朗。”
她笑了,缓缓吐出一口烟气,“那现在我来回答你的问题,我确实是一个人来旅行的。”
“没有朋友同行?”
“有啊,没来而已。”
“所以,你也是失恋了吗?”
“你怎么知道的,而且为什么要用也这个字?!”
“在店里遇见这种观念情况,多半是失恋分手来散心。”
两人你来我往地聊到了街上空无一人。最后,她犹豫了再三决心用个礼貌又不尴尬的的方式收个尾。
“太晚了,我要回去了!”
“我刚想跟你说,我要关店了。对了,你住的远吗,我可以送你回住处。”
“没事,我也正好自己转转,醒醒酒。”
“那你之后几天什么安排?”
“不知道,反正有时间我会再来。”
“那你最好记得店名哦!”
分别的时候,她要了男人的微信,并约了下次再一起聊天。
七
第二天晨起时,她感觉自己脑袋剧烈的疼痛,就像昨夜狠狠挨了一下。手机里显示几十条未读留言,还有十几个未接电话。
她晕乎乎地找了口水喝,开始一条条逐一回复,除了工作上遗留的一点问题,剩下的就是闺蜜未能陪伴的抱歉喝关心,当然最重要的是那个调酒男人的晚安与问候。
“他倒是心细,看来也算是老手了。”她讪笑着,忽然想起两人昨晚的对话中,竟忘记问彼此的名字。
等回复完全部的信息,再和老太太吃过午饭,也差不多下午一两点了,也正是这时候闺蜜来了。一见面,她酒打开了话匣子,滔滔不绝地描述了昨晚那场不大不小的艳遇。
“不如今晚约出来聊聊呗?”闺蜜听后,一直在旁煽风点火。
“不好吧?!”
“哪里不好,他单身你刚失恋,他会做咖啡会调酒,你喜欢文艺;彼此还有那么多共同话题,都合适啊!闲着也是闲着,不约干嘛?!”
几番纠结,她终究架不住闺蜜的劝慰,还是在微信上给调酒男人发了一条微信:晚上不忙的话,一起坐坐?可没想到的是,他居然秒回了信息:可以,去哪?
“就在你店里吧,也不用着急。”“好,不忙的时候我告诉你。”
全程围观的闺蜜,忍不住在一旁挤眉弄眼地戏谑道:“看来有戏哦!”
她也只是微笑,并没搭理闺蜜的喋喋不休。她甚至不知道,这样没有预兆的邂逅到底是不是她此次旅行的目的。人们常说,解决失恋的最好方式一是时间,一是新欢;可两者对于她而言,都只是饮鸩止渴而已。
心碎了,又怎容易重新拼合。
大概等到晚上九点左右,调酒男人发来的微信,店已不忙,可以来坐坐了。她连忙回复道:可以带朋友吗。“没问题的!”依旧是秒回。
“对了,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。”
“你就叫我K吧,不过一个符号而已,冒昧问一句,你叫什么。”
“你就叫我…S吧!”
八
从她住的民宿到那家咖啡店,其实也不过是隔了两座石桥,路途并没有之前想象的那么遥远。再次见面的时候,店里多了几个临近石桥的露天雅座,而最靠近河畔的一个早已收拾干净的位置,似乎就是为她们准备的。
“昨天来的时候,怎么没有?”她指了指店外的座位。
“昨天游客太多,摆出来太影响交通了,今天人少就重新摆出来了。”他一边招呼客人,一边微笑着回答。“今天喝点什么,rainbow吗,还是换种口味?”
“两杯rainbow,等喝完再看。”回答完,她转头指了指店外的位置,“我们可以坐那里吗?”
“OK啊,就是为你们准备的。”
今天的客人确实没有昨天多,连街上的游人也少了许多。一问才知道,昨天是西塘一年一度的庙会,自然而然人多了些。
“早知道就跟你一起去逛逛了!”闺蜜抱怨了一句,顺手端起桌上的酒喝了一口,“哇,别说这味道真的不错哎,不必上海的差,话说你昨天喝的就是这款吗?!”惊讶地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宝贝一样。
她平静地点了点头,也顺势拿起酒杯抿了一口,然后侧过身,望着不远处璀璨的河灯出神。当她再装过身时,发现闺蜜竟然直勾勾地盯着调酒男人,一脸憧憬的样子。她连忙在她头上猛拍了一把:“看什么呢,花痴!”
而闺蜜并不恼怒,偏过头一脸羡慕地说:“不错哎,这小哥真不错!”
“你说什么不错?”她装作一副听不懂的样子,想蒙混过关。
“你少来,我说长得不错,帅!”
“也就,还好吧……”
“和他比帅多…”话说一半,闺蜜忽然停顿,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,忙转移话题。“所以,你昨晚也没去酒吧一条街是吗!”
“那不是显而易见的吗!”她佯装镇定,可心里早已翻江倒海。每每提及这个名字,她总会有种结痂的伤口重新被撕裂的感觉,痛不欲生的感觉。
没过一会,调酒的男人走了过来,绅士般坐在了她的对面。
“这是我的闺蜜,璇子;这位是这家店的老板…K!”
“你好!”
“小哥哥,好帅呀,是本地人吗,有女朋友吗?!”
男人礼节性的打了招呼,反倒是闺蜜有点坐不住了,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,以至于完全忽略了她不停示意的眼神,东拉西扯地聊了半天。
她只好再次侧过脸,看着桥上来来往往穿行于夜色中的行人出神。忽然,一阵“叮咚叮咚”的脆响搅扰了思绪,她忍不住抬头循声望去,那是店里屋檐上悬挂的风铃,随着夏夜的晚风轻轻摇曳。
“真好!”她自言自语般呢喃了一句。调酒的男人似乎听见了她的话,随着她的目光,也看向那摇摆的风铃。
“这是很久以前她送我的,从日本寄过来的。”男人忽然有些落寞,转身离开了座位。
“怎么忽然不高兴了?!”这情形让闺蜜有些迷茫,以为是自己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,“我没说错什么吧?”
“没有,就可能喝得有些高了你……”
九
三个人喝到了凌晨三点,闺蜜早已不省人事,他俩费了好大力气,才打车把闺蜜送她回县城。
“你闺蜜一直这样,她老公不管吗?”回去的路上,男人尴尬地笑着问道。
“可能习惯了吧,毕竟他们还没有结婚。”她也只能实话实说,本来说好的陪自己散心,到头来却变成了陪她买醉。
“所以你酒量真的很好哎!”
“承蒙夸奖,家族遗产吧!”她故作轻松地回答,双手却不停地揉搓着衣角,似乎有很多话想在这晚全都对那个男人诉说。
听了她的话,男人只是笑了笑,没有回答。两人并排走在逼仄的青石板小道上,半路无言。直到快接近西塘风景区的时候,男人率先说话了。
“我很想听听你和前任的故事?”
“哪个方面的?”她转守为攻。
“就是…为什么会分开…”
“可能是时间长了,爱被磨平了吧”她回答,感觉内心从未有过的平静。停顿了下,接着又补充到“他出轨了…”听完她说的话,男人一时语塞,不知是因为这样经历勾起了他内心的共鸣,还是不知该如何安慰。
“其实也还好了,现在没有之前那么难过了。”她反倒安慰起了男人。
“想听听我的故事吗?”
“我洗耳恭听!”
男人摸出口袋里的烟,递给她一根,也为自己点了一根,开始娓娓道来:“我和她是高中同学,也算青梅竹马了。我门高三的时候在一起,大学异地四年,后来大学毕业她要去日本留学,我留在国内。”说到这,他停了下来。猛抽了几口,接着说:“后来,第五年的时候,她来邮件跟我说爱上了别人,提出分手;于是,我们就这样结束了。”
“那她有说因为什么吗?”
男人似乎没听到她的问话,又似乎听到了却不敢正面回答。只是一根根的抽烟,直到一包快见底的时候,才缓缓开口:“我也问了她为什么会爱上别人,她只是跟我举了个例子;她说有一次她搬家,一堆东西需要搬走,为了省打车钱,她就这么来来回回地往返于学校和出租屋之间;而她的出租屋距离学校有十几公里远。她说,当时还是日本的雨季,她为了不让书本淋湿,就找了个很厚的冬季外套盖在了一堆东西上面;可最后,当她返回出租屋的时候,那些书本什么的,还是湿透了。那一刻,她就想,我是明明有男朋友啊,可这样的生活和单身有什么区别呢?”
“你没有安慰她吗?”
“如果换是你,你觉得苍白无力的言语有用吗?”男人深深叹了口气。
“那后来呢?”
“后来,在答应了一个追她很久的日本同学,没过多久就结婚了。”男人忽然转过身,背对着她,似乎不像他看到自己落寞悲伤的样子。就算这样,她依旧能感觉到他语气中的浓浓的哀伤。“那个风铃,就是她结婚时候送我的……”男人几乎用哽咽的声音说完了最后的话。
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,听了男人只言片语的故事,她竟也抑制不住想流泪的冲动;此刻,所有安慰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。她轻轻走近男人,伸手从他身后缓缓抱住。男人先是一惊,停顿数秒,反身将她拥入怀中。在这微醺的夏夜中,两个寂寞的灵魂,毫无预兆地触碰,毫无保留地相融。
也许结局早已写好——他们如同两条相交线,彼此在某一个交点重合,最终还是要匆匆分开。所以至始至终,两人的亲密关系也仅停留在了那个饱含深情的拥抱上,没有缠绵,亦没有太多纠葛。
成年人的爱就如此这般,卑微而隐忍。
十
再次醒来,已经过了午后,她打开手机给他发了条信息:昨晚还好吗?然后便满怀期待地等他回复;可这一次,他并没有如先前那样的秒回。大概过了二十分钟,或者更久;她才收到信息:没事,在忙。这样略显冷漠的回复,让她感觉自己被冒犯了,一赌气,索性不再理会。
临近傍晚,闺蜜再次厚着脸皮过来找她。
“昨晚你们咋样了?!”一见面,闺蜜就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。
“还能咋样,各回各家呗!”她一脸平静地回复。
“就没发生点…什么少儿不宜的事?”闺蜜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,一再追问,并试图从她波澜不禁的表情里,挖掘出一丝蛛丝马迹。
“真什么都发生,就是抱了一下,然后回去了…”顶不住闺蜜的狂轰滥炸,她只得实话实说。
“靠,都抱了,还补顺势拿下?!”
“我有那么不要脸吗?”
“你没有吗?!”
闺蜜的这句话让她很不舒服,加上男人不痛不痒回复,她干脆背过身,晚期手机游戏。
见她真的生气,闺蜜立马道歉:“对不起,对不起,我说的重了,就是想你能换个人处处,心情能好点。”
“没必要,我心情挺好的…”话未说完,微信的提醒再次响起。她退出游戏打开一看,是男人的回复:对不起,一直在忙,现在有空吗,一起吃饭?
她笑了,如同一个生气后被哄着的孩子。
“是他吧,说啥什么了?”一旁的闺蜜明锐地察觉到了她表情的变化,忙凑上去询问。
“没事,他约我吃饭……一起去吗?!”
“算了,你去吧,我可不想当灯泡。”闺蜜假装嗔怒,站起来便往门外走去。
再见面的是时候,差不多也是晚饭点了。男人站在店外来回踱步,似乎有些不自在的样子。
“嗨,等很久了吗?”她走上前,主动打招呼。
“也还好,饿了吧,一起去吃饭,西塘有家本地菜还不错?”
“没事,中午吃的晚,还不饿,要不你陪我在这转转吧,来几天,还没好好看看逛逛。”她微笑着,一如初见时那般明媚。
“也好…”
十一
初夏的时光,总感觉有些缓慢。
此时,虽然已经接近七点,可落日的夕阳依旧把这座江南小镇照得通红如白昼。她站在咖啡店前的石桥上,呆呆得看着夕阳出神,心里不知在想什么。“要拍一张吗?”男人看着她,下意识地问道。
听了男人的话,她思索片刻,本以拿起的相机的手,又缓缓松开,笑着摇了摇头说:“不必了。”便扶着石栏缓缓走下桥。
两人顺着河岸前行,一路无话。落日的余晖落印在流淌的水面,反射出点点橘色的波光,远处划着小船的艄公,在晚霞的照耀下模糊不清,偶尔飞起几只她叫不出名字的水鸟,发出“咿呀咿呀”的鸣叫,由近及远,渐渐隐没于霞光中。
“陪我去送子来凤桥上走走吧。”半响沉默的她,忽然开口。男人猝不及防地一愣,慌忙开口回答到:“好……”
又走过一座石桥,在一处古色古香的建筑群落旁左拐,高耸的古树旁,送子来凤桥便映入眼帘。
“我没想到你竟然直到送子来凤桥。”男人没话找话地笑了笑。
“在上海的时候,很早就听说过了。”她抬头看着高耸的古树,不咸不淡地回答。
桥面宽敞,只是被一面筑有镂空窗帷的白墙,隔成了两段;桥面有屋檐遮盖,即使下雨,也不会被淋着。这样的古朴设计,她也是头一次见。
此时,游人明显多了起来,大概是饭后消失散步;他们横七竖八地,或坐或卧在桥边的美人靠上,说不出的慵懒闲适。紧贴着白墙,几个卖唱的小哥在摆弄着音响设备,偶尔拿起话筒清唱几句,好像是在试音。
“上去坐会儿吗?”男人低声问道。“好呀…”她和男人一前一后,走上桥头,可怎么也找不到一块空闲的位置坐下,只得用手支撑着身旁的护栏,默默站在一边。
没过一会,刚刚那几个试音的小哥,结束了调试,端着吉他开始正式表演了。两首老情歌唱下来,引起一阵稀稀落落的掌声。一旁有好事者,还不忘叫几声好。或许是被这满是烟火气的欢愉气氛所感染,她竟也跟着一群看客,鼓掌叫好起来。
大概看了半个多钟头,男人实在忍不住了,轻轻地问道:“时间有些晚了,我们去吃饭吧?”
“好”她目光平淡,微笑点头。
这顿饭吃得异常尴尬,每次男人抛出一个话题,她只是只字只字的应付,每段对话总是在她“嗯嗯”、“好好”的敷衍中结束。
在送她回去的路上,男人终于发问了:“所以,对于你而言,我算什么呢,朋友、恋人;还只是旅途中遇见的不大不小的…艳遇?”语气中带着微微不满。
“你觉得你是什么?”她反问到。
“我不知道……”男人低头叹了口气,无奈地说。
“我想说,你是一个特别的人,但对于我而言,你只是我所有情绪的因果。”
“因果,我不懂?”男人一脸迷茫。
“你只是我在最坏时间段里,遇见的一个回给我不一样感觉的…朋友;而你终究不是我生命中的句点。”听她这么一说,男人似乎想要分辨,却被她制止了。
“这几天过来,我很感谢你;但我还是想说对不起,因为我自己忘不了他,就像你忘不了从前的她一样…”她微笑着说,转而头也不回的离去,留下男人茫然无措的背影。
那夜,她深深地睡去,梦中月色透过小窗,洒下一地的晶莹剔透。
尾声
第二天清晨,她告别了老太太,买了一张最早回上海的车票,自己提着行李匆匆离开。直到上车的那一刻,她才发信息给闺蜜。
“我回上海了…”
“什么时候?”
“就现在…”
“啊,你怎么不跟我说,我开车送你啊?!”
“没事,我一个人可以的。”
“多一句嘴,你跟那个调酒的咖啡师什么情况了?”
“没什么情况,你也别多问了,就像你说的艳遇而已。”
“哎,可惜了……”
火车一路飞驰,她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群山、河流,还有是不是出现的小桥流水人家,感觉这几天的旅行就仿佛一场午夜的梦,虽说不上曲折离奇,可也能在她寥落的记忆里,勾画出几笔浓墨重彩。
忽然,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,掏出手机给调酒师男人发了一条信息:我走了,勿念。还没等她重新收起手机,男人的回复便到了:好,注意安全,再见。她怔怔地盯着手机里的信息看了几秒,转而失笑,随即将这个存在于好友栏里的名字拉黑,删除。
好像是老天的一场盛世邀请,她便义无反顾的躬身入局。她不知道这场旅行的意义在哪,忘记、怀念、赎罪;还只是单纯的为了一段旅途中未知相逢,兜兜转转,情绪依旧回到了当初从上海离开的那一刻,只是现在她已然不再悲伤了。
此刻,耳机里忽然传出JJ林俊杰的那首老歌:“不懂爱恨情仇煎熬的我们,还以为相爱就像风云的善变,相信爱一天,抵过永远,在这一刹那冻结了时间…”
“江南,然也…”她盯着远处不断后退的群山喃喃自语,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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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不是归人,是个过客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