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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• 黎明门前的彩衣吹笛人

      黎明门前的彩衣吹笛人

      就这样,除他以外,那个小镇上所有的孩子,都跟在吹笛人的后面,越走越远,终于全部消失,再也没有回来。

      ——《汉默尔恩的彩衣吹笛人》

      是的,我看见他了。

      在昏黑的夜色中,纯白的月光跳动于他随风飞舞的发梢。那一刻,我忘记了母亲的告诫,竭诚而义无反顾地走了过去。

      他向我伸出双手说:“孩子,我带你回家……”话音未落,天地却瞬间模糊,身后老树落下的粉红的花雨,忽而翻飞成可怖的漩涡,吞噬了一切。

      包括他,也包括我。

      许多年以后,我一直在做着一个同样的梦。

      梦中有如雪般的月光,有落花的老树,有微笑的吹笛人,只是少了那些和我一样的孩子。

      不,我和他们不一样。这是母亲对我说的。

      当充溢着蛊惑之声的乐曲响彻村子,引诱着身边那群懵懂的孩子时,我却一如既往的听不见半点声响,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伙伴们跟着他,笑闹着排起长队,任凭父母的哭嚎却无动于衷地消失在了无垠的夜色中。

      那一刻,我才相信母亲话。

      也许,我和他们真的不一样。

      失去孩子的人们,发疯似地冲到我的面前,他们捡起身边一切可丢的东西扔向我,发泄着愤怒、不满,还有失子的悲痛。他们的表情扭曲,神色凶恶,身体颤抖,口中呢喃咒骂,可我只是默然地站在原地,承受着每一次突如其来的伤害。

      伤害吗?也许不是,在没有声音的世界里,所有面孔都变成了某种晦涩的嘲讽,只有宁静,在某个隐蔽的缝隙里暗自窃笑。当鲜血遮住眼眸的时候,我似乎又看见了那个彩衣吹笛人的模样——他微笑着,缓缓伸出双手。

      “孩子,我带你回家……”

      从此,这个景象便始终徘徊在我的梦里,久久挥之不去。

      也不知过了多久,人们停止了寻找,也停止了对我的攻击,可能因为我变成了,这里唯一的孩子。只是在每次瞥见我的时候,他们总是本能地选择逃离,如同在躲避灾祸。

      同样,人们对彩衣吹笛人与失踪的孩子也避之不谈,这已经成为小镇的禁忌;仿佛只有缄默,才会让那段不堪的过去,烟消云散。

      有一天,我对母亲说,村头老树上的花开了,是粉色的。她诧异的呆在了原地,转而捂住我的嘴巴,把我拖回屋里。

      后来,母亲用粗糙的手,比划着对我说,吹笛人带走的不只是村里的孩子,还有绚丽的色彩。在他们眼中,世界只是黑色与白色,黑色象征生,白色代表死。

      忽然,一种的莫名无助感,瞬间吞噬了一切,因为我记得,当孩子走远的时候,他们的背影是透明的。

      那一夜,我在老树下失声痛哭。田野上的鸢尾花,也在那一夜诡异地盛开,如血色般明媚耀眼。

      我听不见花开的声音,只是觉得那如血般的殷红,在眼中慢慢侵染,慢慢绽放,似乎要从脑中破土,直至喷涌而出。

      人们开始对我微笑。

      因为我告诉他们,天是白的,地是黑的,而老树上的花朵是透明的。可在眼神交汇的刹那,我却看到了某种无以名状的惶恐和逃避,似乎我的目光能穿透这里每个人的心。

      孩子们始终没有再回来,失去孩子的家庭却又有了孩子。

      而我,也总是坐在村头的老树下张望,接受着来往的人们,或和善或虚伪的笑容。也许在他们的眼中,我也只是个没有颜色的物体。

      每个回家的夜晚,母亲总会拥抱我,然后在睡前亲吻我的额头。可每一次的拥抱,让我总能感受到母亲身体的颤抖,这总会让我想到那些曾经失去孩子的人们,他们表情扭曲,神色凶恶,身体颤抖;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被本能驱动的恐惧,抑或只是因血缘关系而维系的——伪装。

      我想有一天,母亲一定会告诉我,你已经不是这里唯一的孩子了,你应该离开。

      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宿命吧。我是从什么时候,知道“宿命”这个词的,无从知晓。

      我决定离开了。

      母亲跪倒在教堂的耶稣圣像前,彻夜祷告。可我却看到她紧闭双眼的面容上,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轻松。

      也许,我真的只是一场灾祸。人们假装微笑,假装友善,假装一切从未发生,假装粉饰世界的绚丽多彩,只是他们从来不知道,那田野上大片大片的鸢尾花,是如血般的殷红。

      离开的时候,天空有无数黑色的鸟儿飞掠而过,而我竟听见了叫声,是那么尖锐刺耳。身后的村民依旧面带微笑,却纷纷小声低估。我转过头,母亲已不知什么时候,消失在了人群中,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。

      宿命,这个某明奇妙的词,又再次在我脑海中翻涌;它让我胆怯,让我颤抖,让我想发疯地冲向那颗老树下恸哭。然而,我已经不是那个唯一的孩子了。

      “再见!”我对着人群高声呼喊。在他们惊恐的表情中,我看到了每个人眼里满溢出的黑白液体,浓稠而粘腻,就像那群黑色鸟儿的鸣叫,一点点撕扯着过往。

      我又看见他了,这一次不是在梦中。

      他依旧微笑着向我走来,墨绿色长发伴着黎明泛白的晨光翩然起舞。他向我伸出双手说:“孩子,我带你回家。”

      “回家?”我嗫嚅着。多么陌生而熟悉的字眼,只是我还有家吗?

      “家在哪?”

      “有声音的地方?”

      “没有颜色吗?”

      “那里是五彩斑斓的。”

      “也是你的家吗?”

      “不,我没有家……”

      他轻轻抚起长笛,悠悠吹起,我看见绚丽的色彩,从每个笛孔中倾泻而出,慢慢变成一条跨越天际的长河,而随之溢出的声音,是我从未听过的旋律。

      “这是什么?”

      “是音乐。”

      “音乐是什么颜色的?”

      “也是五彩斑斓的。”

      “你能教我吗?”

      “好……”

      于是,我和他回到了那个叫做“家”的地方

      那是一片清澈如月光般的湖水,远山青翠,不远处,一颗老树屹立,如同故乡的老树一样,它也生长着一树粉红的花朵。在这里,我看见了那些走失的伙伴,他们依旧是孩子的模样,似乎一切,都不曾被时间改变过。

      只是,在这里他们称吹笛人为“父亲”。

      某个夜晚,我和吹笛人坐在老树下,抬头望着无言的远方

      “这是哪?”我问道。

      “天上。”

      “为什么没有鸟儿?”

      “它们飞不到这里。”

      “他们为什么叫你父亲。”

      “因为我不是孩子。”

      “这是你的家吗?”

      “不是。”

      “你的家在哪?”

      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
      忽然,他眼中的光渐渐暗淡,仿佛枯萎的鸢尾花,一瞬间失去了所有色彩。风起了,身后老树上的粉红花瓣,随着风翻飞。我轻轻捻起一片,却发现那原本温暖的颜色,在我的指间逐渐变得透明。

      “它死了吗?”我疑惑地问吹笛人,这一次,他并没有回答我,只是默默掏出长笛,轻轻含在唇边,悠悠吹奏。一切犹如梦中的场景,只是再没有可怖的漩涡吞噬一切。我静静地听着这个叫做“音乐”的东西,可眼中的彩色却一点点褪去,恍然变成了黑白。

      随着笛声飘荡,原本平静的湖面,竟起了点点涟漪,接着,大片大片的鸢尾花在一瞬间绽放,如血的殷红,慢慢吞没了眼前的世界。

      “快停下!”我捂住耳朵紧闭双眼,声嘶力竭的吼叫着。

      他应声停止,看着我,声音带着压抑的悲痛:“孩子,这才是死亡。”

      “从我离开家的时候,我就已经死了……”

      我至今不明白他说所说的死亡,到底是什么意思,如同我至今不知道吹笛人的家在哪。

      和别的孩子不同,他从不让我叫他父亲。

      “为什么?”

      “因为我们是朋友。”

      “什么是朋友。”

      “就是第二个自己。”

      再后来,他拿出一种像水一样透明的液体,让我和他一起喝,他说这是酒。

      说来奇怪,酒这种东西,真的很神奇,喝完以后身体会温暖起来,并会随之微微颤抖,就像多年前母亲给我的拥抱。

      而他喝完以后,会一遍一遍给我描述他家乡的模样——那里的天是白色的,地是黑色的,而树上的花朵是透明的,只有田野中的盛开的鸢尾花是如血般的殷红。这让我想起了我的故乡,想起了失去孩子的人们扭曲的面容,村中的老树……那种熟悉感,仿佛就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一样。

      “这就是宿命。”

      “什么叫宿命。”

      “就是逃不出的梦……”

      终于有一天,吹笛人告诉我他要返回故乡了。虽然不舍,可孩子们和我都给他送上了最真挚的祝福。

      临行前的一晚,他最后一次找我喝酒,并把长笛送给了我。他告诉我,这可以让我明白所有问题的答案。

      “不可以你自己说出来吗?”

      他并不回答,只是微笑。然后跨上一只黑色的鸟儿,飞向云端之上。

      又不知过了多久,那些长不大的孩子们,开始称呼我为“父亲”。可我自始至终,没有知道我想要的答案。只是,每每坐在老树下,看飞花漫天的时候,竟也会学着他,吹起长笛。

      某天,不知何时身边多了一个陌生孩子,他一脸疑惑地看着我问道。

      “这是什么?”

      “是音乐。”

      “音乐是什么颜色的?”

      “是五彩斑斓的。”

      “你能教我吗?”

      “好……”

      “你能带我回家吗?”

      “你的家在哪?”

      “不知道,但是我的家只有黑白色;对了,还有红色的鸢尾花…”

      此时,身旁老树忽然落花成雨,眼前如镜的湖面,须臾间绽放出大片大片血红色鸢尾花,一切如儿时的梦,触目惊心的美。

      我缓缓起身,微笑着向他伸出双手。

      “孩子,我带你回家…”

      江苏·南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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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• 羊羽梁霄老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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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羊羽贡士天天想上
      这文章,值得温一壶酒,点一根烟。 [s-47] 有深度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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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lpf举人
      @老木 [s-133]
    • 0
      老木状元守望者
      @lpf 我知道,不过这只是我一个层面的理解,其实我的解读里还有另一层,循环往复的宿命或人生。 [s-4]
    • 0
      TA们小管举人官方
      该评论已被管理团队删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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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lpf举人
      @老木 哥,我写的完全不是这个意思 [s-25]
    • 0
      老木状元守望者
      读完了!只想说:聋哑人的立意很棒!站在聋哑儿童视角下去描述他们的梦,意料之外,情理之中。我很喜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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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lpf举人
      @老木 巧了,赶上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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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老木状元守望者
      你这创作速度挺快啊!我都有点怀疑是不是套题了 [s-2-13] [s-2-78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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