临冬

屋子里更暗了，我看不见雪。但我知道雪在落，漫天的落。

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，细蒙蒙的雨丝夹杂着一星半点的雪花，正纷纷淋淋地向大地飘洒着。

我很喜欢这两句话，它们出自刘亮程的《寒风吹彻》和路遥的《平凡的世界》，都是描写雪的。他们在作品的开头都选择了描写雪，想必对冬天是十分喜爱的。

我也喜欢冬天。只是，我一直都没写过冬天，甚至连“雪”也不曾谈过。倒不是说我不想，而是没有真切的感受和透骨凉意之前，我觉得我描绘不出那片洁白的画卷与心境。

但我知道，我喜欢冬天喜欢雪喜欢得热烈。

我出生在极南之地，鲜见雪花飘落。每每感觉阴冷刺骨，冷风嗖嗖，天空铅灰一色，万物皆死寂沉沉，我便知道是冬天来了。可是又隐隐觉得哪儿不对劲？幻想中，冬天应该不是这个样子的。冬天是很美的！天空大雪纷飞，地上白雪皑皑，群山银装素裹，屋顶积雪如盖，窗台下挂着冰凌子，窗的里面是一张张哈着热气的稚嫩的脸，他们正好奇而又百无聊赖地望着这个洁白无瑕的世界，天地苍茫，一尘不染，连生命体都变得纯粹而无妄……这才是冬天啊！于是我跑到极北之地，看见雪在落，成片成片的落，我哭了。如果有前世，我一定生活在这里，因为我的灵魂在颤抖、在狂喜，所谓返璞归真也莫不如是。

我在那一呆就是半年，过了整整一个冬天。我知道的，那次过的是一个季节，下次再过，便是整个人生了。

人们常拿季节类比人生，认为冬天便是人生步入耄耋之年了，我却觉得冬天是给人反省和沉思的最好时间。人活一世不容易，整日为生活奔波忙碌，都不知停下来歇一歇，仿佛停下来就意味着不进取、意味着堕落。不知从何时起，“闲适”成了一个贬义词，与懒散划等号，特别是对年轻人。人应该进取不错，但一直让自己身体和思想都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便能进步了？那怎么终年两班倒的工人成为下一任总经理？我认为思考才是进步的最好方式。有人追求思想的高度，有不少人追求工艺的高度，有很人追求权力的高度，有非常多人追求金钱的高度，不管追求什么，中间都离不开大量的思考。说痛苦是财富的都是瞎扯淡，痛苦就是痛苦，思考痛苦才是财富。而冬天最能使人沉静，由沉静而深邃，由轻狂而成熟，中间缺的就是思考，深度思考。

我是喜欢冬天的，如果可以，我甚至希望自己可以冬眠。在茫茫雪海中，躲进一顶毡房里，围抱火炉，蜗居一整个冬天。当然，我所说的冬眠不是指像冷血动物一样死睡到底，但总应该是足不出户、无所事事的。睡会有睡够的时候，睡够了身体仍不想动，那就只好脑子动了，于是把精力都放在脑子的运转上，或许能思考些所以然来。

今年的冬天，我有一条鱼死掉了。这个世上很多生命都熬不过冬天，包括那些缺乏物质条件的年代的人。我印象最深是六七十年代的人的过冬场景，都是通过文学和音像作品获悉的，似乎对于那个年代的人来说，冬天便是苦难，便是死亡。想来也是，当时既有文化的迫害，又有饥饿的威胁，若是再加之凛冬的侵蚀，那自然是十分煎熬的。然而，经历过生死威胁的他们总能写出动人的篇章，给后辈的我们创造出一片温暖的光。所以我常想：苦难和心性之间是不是存在的必然联系？若是如此，我该怎么办？

我不知道自己离凛冬还有多远，但我很庆幸已临近冬天，我心中的积雪，已经悄悄开始落下……